老家堂屋前的花圃里,种着几株艳红的牡丹。粗壮的枝干泛着深褐的光泽,像被时光打磨过的玉杖;叶片是浓得化不开的绿,边缘带着精致的锯齿,风一吹就轻轻颤动,托着顶端的花苞;每年谷雨前后,花苞会慢慢舒展满瑞网,层层叠叠的花瓣裹着金黄的花蕊,开得雍容又热烈,像把春日的霞光都揉进了花瓣里 —— 这几株牡丹是太奶奶年轻时从娘家带来的,陪着家里走过六十多年,它见过爸爸小时候在花旁练字的模样、奶奶用牡丹花瓣做点心的忙碌、我童年时追着蝴蝶绕花跑的欢闹,把春日的繁盛、亲情的牵挂、时光的厚重,都悄悄藏在每一片花瓣、每一寸枝干里。
第一次见牡丹开花,是个微晴的清晨。那时我才五岁,被一阵淡淡的花香唤醒,跑到花圃边就挪不开脚步:昨夜还是紧实的花苞,此刻已绽成碗口大的花朵,艳红的花瓣带着晨露,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,连落在花瓣上的蜜蜂,都像被染成了红色。太奶奶拄着拐杖走过来,手里拿着小剪刀,“这牡丹要趁刚开时剪几朵,插在瓶里能开好些天”。她小心地剪下一朵半开的牡丹,递到我手里,花瓣的触感软乎乎的,像捧着一团暖云。那天我把牡丹插在堂屋的青瓷瓶里,整个屋子都飘着花香,连吃饭时都忍不住频频回头看,生怕错过它绽放的模样。
牡丹的每一株枝干,都藏着关于日常的印记。最粗的那株牡丹,枝干上有个小小的疤痕,是爸爸十岁时弄的。那年春天,爸爸在花旁练毛笔字,不小心把墨汁洒在了枝干上,他急着用布擦,反而蹭掉了一块皮。太奶奶没责备他,只是用草木灰涂在疤痕上,“没事,牡丹皮实,明年就长好了”。如今疤痕早已淡成浅褐,却像个小小的记号,记着爸爸的童年;花圃边的青石板,是奶奶特意铺的。每年牡丹盛开时,她会坐在石板上,摘些新鲜的花瓣,洗干净后和在面粉里,做成牡丹糕。糕蒸熟后,带着淡淡的花香,咬一口,甜糯里满是春日的味道;最难忘的是牡丹丛里的那只旧陶盆,是太爷爷当年用来给牡丹施肥的。每年冬天,太爷爷都会把腐熟的羊粪装在陶盆里,慢慢撒在牡丹根部,“给牡丹喂饱了,来年才能开得艳”。如今陶盆还放在原地,虽有些裂纹,却依旧陪着牡丹熬过一个个寒冬。
展开剩余59%牡丹最 “热闹” 的时候,是花开后的周末。亲戚们会特意来家里赏牡丹,有的举着相机拍照,有的蹲在花旁细细打量,嘴里不停赞叹 “这牡丹开得真艳,比城里花园的还精神”;奶奶会忙着摘花瓣、洗茶具,用牡丹花瓣泡一壶花茶,分给大家喝。茶汤泛着淡淡的粉,喝一口,花香混着茶香,从舌尖暖到心口;我和小伙伴们则围着花圃跑,把落在地上的花瓣捡起来,拼成小扇子、小蝴蝶满瑞网,偶尔还会学着大人的样子,踮着脚闻花香,却不小心把花瓣碰掉,急得赶紧用手接住,惹得大人们笑个不停。有次隔壁的王奶奶来赏牡丹,看着满院的艳红,感慨道 “这牡丹跟着你们家这么多年,越开越艳,真是有福气”,太奶奶笑着说 “你对它好,它就给你开花,跟人一样重情”。
后来太奶奶走了,牡丹依旧每年准时开花。奶奶接过照料牡丹的活儿,春天浇水、夏天除草、冬天施肥,做得比太奶奶还仔细。有年冬天特别冷,奶奶担心牡丹冻着,特意找了些旧棉絮,裹在枝干上,像给牡丹穿了件暖衣。开春后,牡丹不仅没被冻坏,反而开得比往年更艳,奶奶看着花,眼眶红红的,“你太奶奶要是在,肯定也高兴”。
去年春天我回乡下,刚进院门就看到一片艳红 —— 几株牡丹开得正盛,花瓣层层叠叠,把花圃铺成了红色的锦缎。奶奶坐在青石板上,正摘着花瓣,看到我就笑着招手,“今年的牡丹开得早,就等你回来吃牡丹糕呢”。我走过去帮奶奶摘花瓣,指尖触到柔软的花瓣,忽然想起太奶奶当年递花给我的模样,心里满是温暖。吃饭时,奶奶端上刚蒸好的牡丹糕,还是记忆里的甜香,咬一口,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飘着牡丹香的清晨。
现在每次打电话回家,我都会问奶奶 “牡丹发芽了吗?”“花开了没?”,奶奶总说 “芽冒得旺着呢”“开得比去年还艳,等你回来给你留着最好的一朵”。我知道,每年谷雨前后,堂屋前的花圃里,总会准时绽放艳红的牡丹;每年春天,奶奶总会做带着花香的牡丹糕;这些藏在牡丹里的约定,从来没有变过。
暮色漫过花圃时,我仿佛又看到了那几株艳红的牡丹。夕阳把花瓣染成暖橙,叶片的影子落在地上,像铺了层绿绒。忽然明白,这几株牡丹从来不是普通的花。它是岁月的 “使者”,在春日里绽放艳色,把几代人的时光都串联起来;它是亲情的 “纽带”,带着太奶奶的温柔、奶奶的牵挂,陪着我们走过岁岁年年;它是生活的 “吉兆”,用热烈的绽放提醒我,平淡的日子里藏着繁盛的美好,平凡的时光里满是值得珍惜的暖。
夜风从花圃吹过,牡丹的花香飘满整个院子,枝干轻轻晃动,像在等着下一个春天,等着再绽放满树艳红,等着我再回来,把岁月的艳与暖,永远藏在这片牡丹里,留在每一个想念的日子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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